top of page

聽講話:被迫長大的妹妹之自白

【被迫長大的妹妹之自白】


二〇二〇年初,在我廿三歲生日前兩天,哥哥被拘捕,還柙至今已兩年多。


那天,因公司有事要處理,我比往常早出門返工,就在我搭上巴士之時,手機上的街坊群組傳來突發短片。我赫然發現一個很熟悉的身影,他被許多人制服在地。我清楚認得,他,就是我哥哥。頓時,世界在我眼前崩塌,失去了聲音。我拖著快要垮倒的身體回到公司,看見同事就攬著,崩潰痛哭。


那陣子,傳聞警察連嫌疑犯的家人都捉拿,假如我也被拘捕,那媽媽怎辦?我很害怕。爸爸在我兩歲時已離世,媽媽一直獨力撫養哥哥和我,長大後哥哥擔當半個一家之主;而我──哥哥口中的「妹妹」,從來不理家事,在家中只有一個角色:撒嬌。但那刻,我可向誰撒嬌?家庭的擔子,突然壓下來,所有人都告訴我,「你要堅強,照顧媽媽。」


猶幸那時的區議員找人聯絡我,知道我的擔憂,陪我回家了解情況。回到家,警察在搜屋,慘不忍睹。警察容許我入內,看著被拘押的哥哥,我忍不住問:「可以讓我抱抱他嗎?」他們不許,我也乖乖不動。為何當時的我不衝過去抱抱他?輕輕的一下也好。現在還有這機會嗎?


相比一般家庭,我和哥哥很親䁥,我穿高跟鞋時,一定會挽著他的手來保持平衡;鬧著玩時、送他禮物時、他想我幫他做事時,哥哥都會逗我說:「妹妹,真係得意,我嘅妹妹,錫啖。」當然我們也經常鬥嘴,被他「利用」後,他會無情地拋下一句:「退下」。


這些日常的搞笑片段,已變得十分遙遠。原本哥哥為我策劃的生日旅行大計,也不知在哪一年才能實行。哥哥被押離去後,留下的一片狼藉,我要用多少眼淚去洗擦?


但眼淚不能一直流。為了制止淚水,我偷偷請家庭醫生為我開了抗抑鬱藥,人神奇地變得平靜。我想我堅強了幾個月吧,感激當時仍有許多支援組織、義工、哥哥的朋友,助我打點哥哥許多要處理的事。現在,生活許多時候都圍繞哥哥在轉,在社媒看的是他有興趣的信息,我找工作也只能找在荔枝角附近、可彈性上班的,方便我平日探望。


每星期在探訪室等候的一兩個小時,是我唯一放下手機,進入虛無獨處的時間。每次探訪的十五分鐘,像兩個平行時空唯一的交匯,隔著厚厚的玻璃,聽著像隔著深海傳來的聲音。在被隔絕的那邊,時間流動得很慢,信息傳遞轉折又有時差,我知道我成了哥哥接觸世界的出口。


有時,我忍不住在哥哥面前鬧情緒,探訪時也會因一些小事情鬥嘴。他惱我,說我不欣賞他畫的畫,還說他畫得不夠好;我惱他從不寫信給我,即或寫,也只是要我幫他或他的囚友辦事,卻跟義工姐姐深入分享。於是,我就佔用他的房間作補償!


這樣的日常很無聊,但也很虛幻、很荒謬。然而,再見以前的舊同事,他們都說我「長大了」。是的,這兩年的虛幻迫我長大,但我寧願自己仍是那個只懂撒嬌的「妹妹」。


文:山地(承蒙同意轉載)

編按:作者以第一人稱講述受訪者的故事


山地:生命的倖存者,經歷死亡三次,由關係、身體、到處身的香港,也就經歷重生三回,仍在蛻變中。前Breakazine總編,曾經營創傷同學會,探索社群如何一起轉化。


原文刊於《時代論壇》專欄【聽講話】:


20 次查看0 則留言

最新文章

查看全部
bottom of page